呼唤自何处而来

2011-10-17 11:08:04
晓月·风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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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一个神秘的呼唤就使一位女子走出极度迷惑,踏上世所不容的寻回爱人的路途,这是夏...

一个神秘的呼唤就使一位女子走出极度迷惑,踏上世所不容的寻回爱人的路途,这是夏洛蒂 · 勃朗特的一部小说中的情节,这部小说名叫《简 ·爱》。《简·爱》一出版就引起评论界的广泛关注。一方面评论界给予其极高的赞誉,认为它在思想和艺术方面“深刻”、“真实”、“新颖”、“独创”、“有力”、“感人”;另一方面,不少人对作品中太多的巧合、神秘因素和其强烈的反抗精神提出了批评。而对上述情节的普遍评价则为:太突然、太离奇,设计巧合的痕迹太浓。这里我想分析一下这个情节,希望找出其中包含的更深广的意义。

《简·爱》中,简·爱不得不离开罗切斯特后,遇到表哥圣约翰,圣约翰向简·爱求婚,就在她在宗教贯注的迷茫中即将答应的时候,一个呼唤令她清醒过来,下定决心去找罗切斯特。请看有关这个呼唤的两段描写:

1、  我没看见什么;但是我听到哪儿有一个声音在呼唤:

“简!简!简!”再没什么了。

    “哦!上帝啊!那是什么?”我喘息着说。

    我很可以说,“它在哪儿?”因为它不像在房间里——不像在房子里——也不像在花园里;它不是从空气中来——不是从地底下来——也不是从头顶上来。我是听到了它——在哪儿呢,从哪儿传来的呢,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它是人的声音,是一个熟悉的、亲爱的、印象深刻的声音,是爱德华 ·菲尔费克斯·罗切斯特的声音;它狂野地、凄惨地、急迫地从痛苦和悲哀中发出来。

    “我来了!”我叫道。“等着我!哦,我就来了!”我奔到门口,朝过道里看看;那儿一片漆黑。我跑到花园里;那儿空无一人。

“你在哪儿?”我嚷道。

2、 “……我承认,我是罪有应得——但是我申辩,我几乎再也受不了了,我心中的全部希望都不由自主地用这几个字从我唇间冒出来——‘简!简!简!’”

        “你是大声说出这几个字的吗?”

    “是的,简。如果有人听到我的话,他会以为我疯了;我用那样疯狂的劲儿说出这几个字。”

    “是星期一夜里接近午夜的时候吗?”

    “是的;但是时间是无关紧要的:接着发生的才是奇怪的事情。你会认为我迷信——我的血液中是有迷信成分,一向有的;然而,这件事却是真实的——至少我是真的听到了我现在所叙述的话。

    “在我喊‘简!简!简!’的时候,一个声音回答说,‘我来了;等着我。’我说不出这个声音是从哪里来的,但是我知道这是谁的声音。一会儿工夫以后,风儿送来了这样的低语——‘你在哪儿?’……”

    这两段文字似乎说明,简与罗切斯特身处两地,但却听到罗切斯特的呼唤,这纯属一种无法解释的神秘现象,因为从哪儿传来“永远也不可能知道”,并且作者也在书中使用了“超自然”这个词语。似乎一切都说明:只是为了让简与罗切斯特相聚,作者才特意安排了两人超自然的遥远的应答。其实,这个情节的出现与作者对于创作中写实与想像所持的观点,创作时的主观主义倾向等不无关系。

一、  写实与想像的结晶

    夏洛蒂在很大程度上将自己的生活经历和体验写入了《简·爱》,如关于慈善学堂的条件的描写、当家庭教师的经历等,在简身上,我们多少看到了作者的影子,简的面对世俗压制、鄙视的反抗多少表达了作者的反抗。夏洛蒂曾对妹妹们说,“我要证明你们错了;我要塑造一个女主人公给你们看,她象我一样矮小难看,可是她会象你们的任何一个女主人公那样令人感兴趣。” 这个女主人公就是简·爱。

    在描写这个神秘的呼唤时,作者同样融注了自己的现实体验。夏洛蒂曾遇到过一个名叫埃热的教师,“夏洛蒂对埃热产生了微妙的感情。埃热先生聪明,富有才智,但容易激动,在《简·爱》中的罗切斯特身上可以看见他的影子。这种绝望的爱情给夏洛蒂带来很大的痛苦。” 在《简·爱》中,可以说,基于自己的爱的痛苦,夏洛蒂将现实的不可能转化为精神田园中的可能,夏洛蒂已设定了两人必将在一起,而如何让简回到罗切斯特的身边呢?所有的现实道路似乎都封闭了,简已处于绝路,至此,夏洛蒂将希望寄托于两人灵魂的彼此呼唤上。

    这里说这个呼唤有现实性,并不是说它等同于现实,而是说它有现实的基础。同时,这个呼唤也是发挥想像而锻造出的,因为要在现实生活中找到这种超自然的两地相隔却能听到彼此的呼唤实在匪夷所思。那么,我们再来看看作者对于写实与想像的看法。“小说家们绝不允许他们自己倦于研究现实生活。如果他们诚实地履行这个职责……他们会很少把他们的男女主人公捧上极乐的高峰,尤其很少把他们推下绝望的深渊。” 因此,夏洛蒂注定不会让简选择一种痛苦的婚姻。在给乔·亨·刘易斯的信中,她说:“如果一个作家老是喋喋不休地写他个人的有限的经验,那他岂非有老调重弹的危险,并且变成了一个自我中心者?再说,想像力是一种强有力的、不安宁的才能,她要求你倾听她,运用她;难道我们对她的呼声充耳不闻,对她的努力无动于衷吗?” 可见,作者在坚持写实的原则上,不但不排斥想像,而且有意识地让想像发挥作用,以使作品更富生命力。这奇特的呼唤在作者看来是两个精神一致、真心相爱的人完全可以做到的。在作者这里,这个情节不仅是想像,也是现实。这个改变简的生活的呼唤是写实与想像的结晶,现实与想像都是它产生的基础。

二、  梦与诗

    梦,可以解释为理想、乌托邦式的幻想,它超越于现实,高妙的文学作品都具有超越性;诗,可以看作文学作品的代名词。波德莱尔在《双重屋子》中描写他在现实中与梦幻中的两种截然不同的环境。在现实中他的屋子里是肮脏丑恶的,但在梦幻中他却生活在一间天堂般的屋子里。波德莱尔将梦幻称为女王,“正由于梦幻,波德莱尔才能摆脱肮脏丑恶的现实,在美好的天国中徜徉;正由于梦幻,他才能步入珠光宝气的艺术宫殿,构制成灿烂夺目的诗篇。” 同样,在夏洛蒂那里,并不是单有现实与想像作基础就可产生改变简一生的呼唤这个情节,这里同样经历了由“梦”到“诗”的过程,其中主观的汹涌促进了这一过程的完成。

    《简·爱》整部小说充满了激情,女主人公简尤其是充满激情的,她的爱和恨,她的行动和言语无不直接受个体情感的驱使,大胆而热烈。从她与表哥约翰的冲突,与里德太太的对话到后来与罗切斯特相爱,与圣约翰的对话都可表现出来。罗伯特·海尔曼曾分析过《简·爱》中的哥特因素,认为夏洛蒂将旧哥特体改造成“新”哥特体的超现实主义因素。弗吉妮亚·伍尔夫则指出夏洛蒂的创作主旨公式:“我爱,我恨,我痛苦。”戴维·塞西尔将夏洛蒂称为第一个主观主义小说家,个人意识小说家鼻祖,认为她的成就和魅力只在于她独特的个性、强烈的激情和丰富的想像力。

    作品中的激情、主观的汹涌来源于作者自己的激情和主观的汹涌,夏洛蒂自己意识到了这一点并身体力行。也正在这一点上,她与刘易斯产生了激烈的争执,反对简·奥斯丁《傲慢与偏见》的写法。她写道:“她(简·奥斯丁)不用任何强烈的东西来骚扰她的读者,不用任何深刻的东西来使她不宁。她根本不知激情为何物;她甚至拒绝同这些情性暴烈的姐妹讲一句话。甚至对于诸般情感,她也保证不同它们发生超乎一种偶然的文雅的但疏远的相识关系……凡心灵的剧烈而隐晦的悖动,血液的急速流涌,生命的无形的活动,以及死亡的有感知的对象,奥斯丁女士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在主观激情的驱使下,夏洛蒂让男女主人公在绝不可能的情况下听到彼此的呼唤而再度相逢,因为夏洛蒂希望并且需要他们相逢。然而简如何才能摆脱困境,从并非爱她的圣约翰撒下的迷雾中清醒过来,这需要另一个力量,这个力量自然只能从她所爱和爱她的人那里发出。也就是说,小说情节发展至此,呼唤声不得不出现,它是必要而且必然的。

    因此,呼唤的产生有其必然性,作者的激情在既定情节中完成了由希冀团圆之“梦”到作品中呼唤而感应之“诗”的转变。

三、真实的召唤与心灵的回归

    生活真实不同于艺术真实,艺术真实高于生活真实,它源于生活真实,有强烈的生活气息,同时又融入了作者的主体情感和提炼,因而有时显得超拔,在很多情况下也能引起读者的共鸣。简听到罗切斯特的召唤这一情节,尽管许多人认为太离奇,但更多人则认为它具有可能性,是一种超自然力量作用的结果。也就是说,读者相信彼此深深相爱的人可以听到既使远隔千万里的爱人的呼唤,正如曾流行过的心电感应的说法被许多人接受一样,读者心理的天平是倾向于简与罗切斯特的重逢的。在读者看来,这个呼唤是可以理解的,也是自己所希望的,这个呼唤是真实的。因此,对于作者、读者和简·爱,对简的呼唤是确凿无疑地存在,它就在那儿,而且能听得很清楚。

    呼唤被简听到,而简的回答又被罗切斯特听到,我们不禁为两人对对方的挚爱与渴求所感动。同时,我们可以说,简所听到的也是她自己的呼唤。简曾两次拒绝了圣约翰的求婚,因为她清醒地知道约翰并不爱她,仅将她作为传道的辅助工具,但在一次祈祷中,简自己迷失了,在昏愦中她将要答应圣约翰的要求,在这种境遇下,呼唤声响起,尽管后来作者交待说是罗切斯特的呼唤,但我们勿宁说是简的潜意识发挥了作用,因为她始终不曾忘记罗切斯特,她的潜意识在提醒她:罗切斯特才是她的所爱。她的深层情感战胜了表层的迷惑,她自己强行压抑下的情感背叛了她,她的心从宗教的桎梏中爆发出火焰,重新燃亮了她的未来。这是简心灵之爱的真实渴求,她自己在呼唤真实的自己归来,并且,她真的回归了,和罗切斯特共度此生。

    综上,本文从《简·爱》一个情节入手,挖掘其蕴含的作者的创作观点,创作的主观倾向及情节自身的内蕴,以期重新审视《简·爱》中的巧合及神秘因素,找出其存在的原因。我个人认为,对这些因素不宜简单化处理或单纯否定,而应探究其中可能的内涵。它们的存在,是否也可以看作《简·爱》不朽的原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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